每天运动如何帮我反思政治上的真理？（二）

我觉得任何一个有过一点点健身习惯的人都知道，任何一个努力的人也知道，做出成果有多么困难。能够达到上述状态是非常艰辛的。

这种艰辛使得我不会在脑子里幻想，"哎呀，如果我真的练成了彭于晏的身材，会不会太大只了？"又或者是，"哎呀，如果我的股四头肌太大了，穿铅笔裤会不好看吗？""如果我做卷腹做多了，把腰弄粗了，会不会身材就不好了？"

我觉得，我在普通人中运动强度已经很高了。我每周即使再忙，也会去运动五天左右，每天一个小时。在这样的强度下，上述目标对我来说都是不切实际的，遥不可及的事。

我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可能性，因为无法达到这些可能性。我的股四头肌不可能过大，我的腹直肌不可能宽到让腰粗，我的肌肉不可能大到让我去考虑自己是不是看上去太壮了。

最主要的是，当运动习惯成为你每天生活的一部分时，你考虑的将是一些具体的目标，而这个具体的目标很少会是被一个悬浮的理想定义的，而是基于你自身条件的限制。

当运动习惯真的成为每天生活的一部分时，你首先要面对的不是你幻想中的那个完美身材，而是镜子中那个努力锻炼、汗流浃背的自己。你想的不是理想状态，而是，"今天我能在我自己的身体上做什么？今天我能为自己的身体做什么改变？"

这种每天锻炼的习惯，让我与自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就像一种革命友谊。这种友谊让我想到了尼采在他中期时写过的一本书《人性，太人性》，其中有一句话："与其说我与他人有友谊，不如说我在和自己建立友谊。"过去我觉得这是自恋，但锻炼后我开始理解这是一种真实存在的状态。

当我长时间不锻炼的时候，会发现偷懒、不去锻炼、胡吃海喝的时候，到出差末尾我会害怕回到镜子前，重新开始训练。这种隐隐约约的害怕，对一个有运动习惯的人来说，就像一种陌生和疏离。

在保持规律生活时，站在镜子前的自己是熟悉的，我清楚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一旦失去规律，习惯被打破，我会觉得与自己失去了联系，像是与老朋友失去了联系。

我妈妈不是什么健身狂魔，她就是一个每天饭后去散步，在楼梯机上爬45分钟的妇女。每次和她视频，她总会兴高采烈地转圈展示她觉得比上个月少了一些虎背熊腰。

她最近在淘宝上花6块钱买了几百小时的普拉提视频，每天跟着练。我跟她说，可以去小红书上跟练我的瑜伽视频，她不以为然，说我练视频没有实际作用，纯粹是炫耀。她的目标是停止发福，并且慢慢看起来不那么虎背熊腰，这是一个保守且良好的目标。

所以，当运动习惯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时，你增加的知识是关于你自己的，是你对自己了解的增加。这种了解不仅限于你能做什么，还包括你不能做什么，了解身体的局限性。

例如，我知道我是一个绝对力量不太强，爆发力很弱但耐力较强的人；核心力量较四肢绝对力量强。这种了解不会让我幻想一些超出能力的东西。除非根本性地改变生活方式，付出巨大代价，调整饮食和训练结构，才有可能获得8块腹肌，但我不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所以不会去幻想拥有8块腹肌。

这些观点同样适用于政治层面。许多政治学家、学者在政治杂志、学术期刊上发表的理论，有时完全脱离了现实。

经常会看到一些学者无忧无虑地畅想一些脱离现实的改变，为了达到心中的某个理想，通常这些畅想不考虑后果，不考虑责任，仿佛是一种治理游戏。

比如，是否可能取消选举团，以让美国更加民主？是否可能完全放弃大法官终身任命的资格，以改善司法体系？这些议题在实际操作中都面临巨大的挑战，但学者们常在理论层面探讨。

去年，我去哲学系听了一场由研究尼采的教授主持的演讲。教授是个环保主义者。我个人也认为环保是件好事。然而，教授在演讲中提出的建议明显脱离了他所生活的社会背景。

他感叹中国能在一夜之间让北京从使用煤气转向电气，不考虑在美国实施同样改变所需面对的阻力、挫折和人民的意愿。在他眼中，这种无法强制性的改变带来的缓慢进步就是一种落后。

这种情况不仅存在于现代学者中，在托克维尔讨论18世纪法国学者时也有类似的论述。18世纪的法国哲学家们，因毫无政治经验，对于他们来说，所有的进步必须从零开始，所有的制度必须重建。他们能想象的改善方案几乎都脱离现实，因为他们缺乏理解局限的实践经验。

这种缺乏现实感的畅想源自于对理想的追求，然而正是因为缺乏政治参与带来的习惯与经验，他们无法理解改善中固有的现实局限。

例如，如果一个人每天想着要成为彭于晏，但在现实中不做任何努力，那么这种幻想显然无法实现。同样，在政治层面，一夜之间让社会巨变的幻想，可能带来无法预知的动荡。

运动习惯是个很好的例子。作为一个成年人，面对生活中的挫折，应该承认努力不一定得到回报，但不努力肯定得不到回报。日复一日的运动能够教会我们这个相对公平的世界，并且绝大多数有意义的事情带来的最大回报不是酣畅淋漓的快感，而是一种内心踏实与问心无愧。

运动习惯让我们理解过程中的痛苦与缓慢进步，比如天气变冷时脱下毛衣换上冷冰冰的运动服，去健身房的长途跋涉，以及练猛后全身酸痛。

即使面对瓶颈期和无数比自己更强的人，这种习惯告诉我们一切进步都是日积月累的。当运动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你能感受到的不是立竿见影的改变，而是面对挑战的勇气和不断克服困难的精神，生活的每一天都因为你的努力而充实。

政治生活也是一样，不应该被理想化为大快人心的大结局。政治生活不可能带来终极的正义与幸福，它要求我们每天面对困难与挑战。政治生活中的成就不是一个瞬间的爆发，而是长期的、持续的努力与实践。现实的政治生活教会我们"关关难过关关过"的道理，每一天的努力都是值得纪念和尊重的。

我觉得需要一些任性来面对生活。对我来说，我的这个播客讨论政治的方式并不会让任何人感到激动兴奋。不会有人听完我讨论政治后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这不是一个让人亢奋的播客。

在我看来，政治生活中我们真正需要考虑的不是那个最终的高潮时刻，而是在这个时刻之前和之后的每一天。你是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必然存在的困难，这些困难有没有让你面目全非，让你觉得可以放弃你的自由，让你觉得自由不再需要。

每当我们面对每日的小困难时，我们要做出怎样的决定？所以我想讨论的是运动习惯。今天我们讨论了这么久的运动习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个习惯竟然存在，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成功，是一种值得微笑和庆祝的事情。

习惯的存在代表了你并没有被上述的消极情绪吞噬。你面对了困难，并且在面对之后，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无论你是选择今天太冷了不去运动，还是选择明天再去；无论你是选择不要明天醒来大腿酸痛，所以今天强度减弱一点，还是选择直面自己进步比别人慢。

这些面对种种困难后做出的选择，最终让你成为一个每天都会动起来的人，每天都会决定去运动。

这个事实本身才是最值得庆祝的成就。所以今天我要讨论的是，这种习惯和实践能带给你的脚踏实地的世界观。这个世界观恰恰是那些纯粹理论家难以想象和常常忽视的。

通过运动，我得出了很多感受，这些感受可以被翻译到政治生活中。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感受不会给你一些长篇大论的反驳，不会给你理论层面的花哨逻辑的反驳。

但是当一个逻辑复杂、不扎根于现实、毫无实战经验的人提出疑问时，你的运动习惯和实践智慧不会教你华丽的反驳，但它像是一棵扎根很深的大树，每一天的习惯都在帮助你扎根于充满瑕疵的现实生活中。

所以，当有人想要拿起斧子砍倒这棵树时，你会更加难以被他们的承诺撼动，即使你无法巧舌如簧地反驳他们，而实践会给予你一种直觉的智慧。你可以叉着腰，对那些虚无缥缈的宏大计划和承诺说："真的吗？我不信。"

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