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姊妹（15）——裤衩子都赔光了

长篇小说《我的兄弟姊妹》讲述：八十年代，父辈三代人的情感纠葛。

人物介绍：

李家洼建国一家九口

（建国爹娘、大哥建民、老二建国、大妹建华、老三建设、小妹建芳、老四建强、老五建伟）

伊睿说

1•苦命人的苦日子

1985年的秋如约而至，秋风萧瑟，卷着院角的枯叶打旋儿，日子照旧过得不疾不徐。

秀兰背着建国娘，脚底下却总忍不住往狗剩家蹚，隔三差五送两把院里新摘的青菜，或是揣两个平日里攥紧了舍不得吃的鸡蛋，悄悄送过去。

这天天刚蒙蒙亮，秀兰就领着蹒跚走路的家凤，拎一小筐新摘的青菜，悄悄往狗剩家走。

狗剩娘正在院里忙活着，听见动静，连忙起身，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秀兰，又来了……你这孩子，自家也不宽裕。”

话虽这么说着，手却拉过软乎乎的家凤搂在怀里稀罕个没完，又忙不迭把秀兰往屋里让，连声喊着：“快屋里坐，外头凉。”

秀兰跟着进了屋，屋里有些暗，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秀兰刚沾炕沿，狗剩娘握着家凤的小手，忽然就没了声音，只低着头，终是叹出一口长气，声音压得极低：

“秀兰啊，狗剩判了……十年。”

话音刚落，浑浊的眼泪就顺着皱纹往下淌，抬手抹着泪，心口疼得直抽气。

秀兰的心猛地一沉，忙攥住狗剩娘的手轻声安慰：

“大娘，别慌，有命就行，只要人好好的，就总归有盼头。”

狗剩娘哽咽着点头，抹着泪接着说：

“查清楚了，俺家剩没半句瞎话，他压根没动孩子一下，还偷偷揣了窝头给孩子塞过去，被那几个混小子撞见，生生挨了顿狠打……”

话到此处，她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满眼都是疼惜，半晌才又稳住声气，眼神反倒亮了些。

“好在就十年，俺身子骨还硬朗，俺等着，俺一定等俺剩出来。”

秀兰看着大娘鬓边的白发，心里发酸，又一遍遍柔声宽慰，拍着她的手背说：

“大娘，您说得对，人在就什么都在，这十年看着长，熬熬也就过去了，日子总会往前奔，盼头从来都不会断的。往后家里有啥事，您尽管言语就行！”

秋风顺着门缝钻进来，呼啦啦吹动里屋那片打了补丁的破布门帘，卷着几分凉意，在屋里打了个旋儿又散了。

秀兰陪着建国娘坐在炕沿上，目光都落在玩闹的家凤身上，小丫头咯咯的笑声响在秋风里，谁也没在再说话，衬得外头的风声更清冽。

那些沉甸甸的等待，那些不肯熄灭的盼头，纵使裹着这秋的寒凉，也依旧在心底一寸寸扎根，倔强地向上生长着。

2•寒冬谋生

一九八五年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北风肆意呼啸着，老院的土坯墙挡不住刺骨的冷，刮得的窗棂呜呜响。

里屋满间土炕烧上满满一锅柴火，也只能焐热炕头一小块，炕梢始终凉冰冰的。

晚上，家凤裹着两层小棉袄，缩在秀兰怀里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小鼻子冻得通红，小声哼唧着喊冷。

秀兰搂着闺女，指尖触到炕席的冰凉，心里也跟着寒。

这天，秀兰趁着建国收了木匠家什回来，低声跟他商量：

“建国，俺带着孩子回娘家住阵子吧。

眼看着就要冬至，俺家那边炕暖和，家凤夜里能睡的安稳些，俺娘也能帮着搭把手。”

建国望着秀兰眼底的倦意，心里又愧又疼，点头应下：

“委屈你了，秀兰，等俺忙出个头绪，就去接你们娘俩回来。”

彼时已进冬至，数九寒天，地里早歇了农，木匠活也淡了，村里的汉子们多半在家猫冬，等着过年。

可建国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更惦念着秀兰娘俩，总想着多挣几个钱，让她们娘俩能添件新衣裳，过年能过得宽裕些。

他想起往年腊月，村头的河冻得结结实实，冰面能走人，一进腊月鱼鲜冻的邦邦硬。

临近年底，乡里乡亲谁家不称上几斤鱼过年解馋，更图个年年有余的好彩头，这时候鱼货生意最是好做。

心思一动，建国便打定了主意：批发鱼去卖，挣点家用！

他把自己干木匠攒了两年多的积蓄，尽数掏出来，又厚着脸皮跟伙计大壮借了一百块，凑够了本钱。

天不亮，他就揣着钱揣着盼头，搭着邻村的拖拉机，往几十里外的水产批发市场赶。

寒风刮得人脸生疼，他却浑身是劲，一口气挑了一千斤鱼，小黄花鱼鲜灵，小鲅鱼肥实，带鱼更是裹着银亮的鳞，老板看他要得多，通着按五毛一斤的批发价算。

建国心里欢喜，只觉得这笔买卖稳了。他盘算着，平日里卖七毛一斤，到腊月末了，实在卖不完就六毛一斤清了，刨去本钱，怎么也能挣些。

为了卖鱼，他特意去供销社花十块钱，置办了一杆崭新的盘秤，来回搭拖拉机又花了十块钱运费。

一笔笔算下来，他心里明镜似的：

到时还了大壮那一百块，忙活这一冬，净挣一百块准没问题。

到时候，给秀兰扯块花布做棉袄，给闺女买件时兴的小褂，风风光光去王家庄接她们娘俩回来，保准能让秀兰笑出声。

他把这事瞒得严严实实，半点没跟秀兰提。

一来怕秀兰在家哄孩子本就累，再跟着操心；

二来，他想留个惊喜，等挣了钱、置了新衣裳，再风风光光出现在秀兰面前。

3•天不遂人愿

往后的日子，建国每天天不亮就起身，用自行车驮着两大筐鱼，借着朦胧的月光去邻村赶集。

埠头村的集市早，朱家庄的人流大，孙家屯的乡亲实在……

方圆十里的集市，他一天不落，挨个集市跑，寒风刮得脸生疼，冻裂了嘴唇，冻僵了手脚，他也只是搓搓手哈口气，扯开嗓子吆喝：

“新鲜的黄花鱼、带鱼、鲅鱼嘞，便宜称嘞！”

唯独秀兰娘家的王家庄，他一次也没去，就怕撞见了，露了风声。

可这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前几年冬至月底河面就冻得结结实实，可一九八五年的冬天，偏生暖得反常。

眼瞅着就进了腊月门，村头的河也只是结了层薄薄的冰碴，风一吹就化，半点没有上冻的意思。

建国的心，跟着一天天揪紧——鱼最怕暖，白日里集市上吆喝，鱼就慢慢化着，夜里拉回家，没有厚冰镇着，西厢房堆着的鱼，眼瞅着就慢慢化了，失了新鲜劲。

他急得团团转，想着哪怕能冻上几日，给鱼添点冰，也能多撑些时日，可老天偏不遂人愿，那层薄冰碴，薄得跟纸似的，压根顶不了用。

建国慌了神，鱼搁不住，时间一长估计就要坏了。他想了想，先去给狗剩家送了一兜子鱼，狗剩娘一看这么贵的鱼，再三推脱，说什么也不收，建国把鱼挂在院门上就走了。

转身又去前院给爹娘送了些，建国娘嘴上念叨着“瞎折腾”，手里却还是拿过鱼接着炖上了。

建强上学，建芳刚出嫁，家里就剩四口人，哪里吃得完这么多鱼？

眼看着瞒不住了，建国咬咬牙，拎着两大兜鱼往王家庄赶——既是给秀兰补身子，也是实在没法子，总不能让鱼烂在手里。

秀兰爹娘看见建国送来鱼，又惊又喜。

秀兰这才知道，建国这些天不见人影，原来是去卖鱼了。

她看建国冻得通红的耳朵，手上还沾着鱼鳞，眼眶一热，半句责怪也没有。

她本就是通情达理的性子，知道建国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小家。

待建国局促说完前因后果，秀兰轻轻拉过他冻僵的手，柔声叮嘱：

“往后有啥事，咱两口子商量着来，别自己扛着！”

建国红了脸，忙应着，心里暖烘烘的。

自那以后，建国赶完集市便直奔王家庄，秀兰娘日日掐着点在院门口等着，见建国回来就端盆接鱼。

秀兰家里的伙食也跟着沾了光，顿顿有鱼，清蒸、红烧、熬汤，换着花样做。

这鱼一吃就是大半个月，起初秀兰一家人吃得欢喜，日子久了，再好的滋味也腻了。

秀兰娘开始挑拣起来，一看送的是鲅鱼，立刻皱着眉，跟建国念叨：“建国啊，下回送黄花鱼，带鱼也行，鲅鱼家里都吃够了。”

刚疯玩回来的秀菊，抹着嘴角凑上来起哄：

“二姐夫，俺爱吃黄花鱼，肉嫩刺少，鲅鱼俺可不吃了，肉太柴，再吃俺就要要吐啦！”

建国笑了，满脸不好意思：“婶子，秀菊，鱼都卖完了，这是最后一趟了。”

秀兰站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

建国起早贪黑奔波，赔着本钱送鱼过来，娘和老四秀菊非但不念情，反倒挑三拣四，她替建国委屈，心头一阵发酸，当即抱起家凤说道：

“爹，娘，我跟建国就先回了，卖完鱼，估计家里还得拾掇。”

建国一听乐开了花，和秀兰爹娘匆匆道别后，忙让秀兰坐在后座，又把家凤裹进秀兰怀里，叮嘱道：

“路上风大，你把孩子搂紧，裹严实点，别冻着。”

自行车轱辘碾过乡间的土路，寒风呼啸，秀兰却靠在建国宽厚的背上，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回到家，老院里果然乱糟糟的，柴火散在墙角，鱼筐歪在一旁，炕席上落着灰尘。

秀兰二话不说，把家凤放在里屋让建国看着，转身便拿起扫帚收拾，擦桌子、扫院子、拢柴火，手脚麻利地归置着一切。

她边收拾边问：“鱼都卖完了？”

建国应了声“嗯”，忽然咧嘴偷笑，凑到她耳边：

“俺特意给你和闺女留了几条大点黄花鱼，就等着给你们红烧吃。”

秀兰心头一软，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抬眼问：

“狗剩家她们娘几个，你送鱼了没？”

建国笑着点头：“送了，你惦记着她们，俺哪能忘？他家日子难，能帮一把是一把。”

秀兰看着他，眉眼弯起，露出一抹会心的笑。

待收拾妥当，两人坐在炕沿上，秀兰才问起最关键的事：

“忙活这一场，你到底挣了多少？”

建国挠着头，掰着手指头细细算，算完耷拉下脑袋，声音带着几分窘迫：

“刨了本钱，还了大壮的一百块，路费、秤钱都扣了，最后……还赔了八毛钱。”

秀兰先是一懵，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你呀，忙活了一冬天，愣是把裤衩子都赔光了！”

建国脸一红，急忙补充：“俺也不算全赔，好歹挣了这杆盘秤，以后用得上！”

现实中的盘秤

秀兰望着他那认真又执拗的模样，笑意更深了：

“是啊，还挣了咱一家人吃了一冬天的鱼，这口福可不浅呐！”

话音落，两人相视一笑，笑声撞碎了满院的寒意，在腊月的风里飘得很远。

夜里，老院静了下来，窗外的寒风还在呼啸，炕灶里的余温却暖着屋里。

秀兰揽着熟睡的家凤，余光瞥见身旁的建国，睡得沉实，眉头却微微蹙着，想来是这段时日奔波累极了。

她轻轻抚上他额前的头发，心头涌上万般滋味。

建国心里装的从来都是这个家，为了让她和孩子过得好，再苦再累也从不抱怨半句。

纵然这次贩鱼赔了钱，可那份心，那份为了日子往前奔的劲儿，比什么都珍贵。

她想着，日子哪有一帆风顺的？

只要两口子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哪怕走点弯路，哪怕遇着难处，也总能熬过去。

寒冬天会过去，春暖总会来，只要心里揣着热乎的念想，踏踏实实往前走，这烟火日子，终究会越过越暖，越过越旺。

秀兰轻轻掖了掖被角，看着身边父女俩安稳的睡着的模样，嘴角噙着温柔的笑。

窗外的寒风再烈，也吹不散一家人的温情与希望！

未完，更新中……

感谢点赞•评论•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