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忠海 52 藏民称红二、六军团是“穿着短裤上玉龙”

翻越大雪山——去与红四方面军会师

红二、六军团渡过金沙江以后，为了北上三军会 师，共图抗日大业，仍然有漫长道路要走。主要是在 人烟稀少的高原地区，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和饥饿搏斗， 面临的将是另 一种残酷考验。

有人做过这样的统计，在三大主力红军中，最早 涉足大雪山的是红四方面军。红四方面军翻越海拔 4400米以上的雪山有5座，其中梦笔山、夹金山都是 两次经过；

中央红军翻越的雪山主要有夹金山、梦笔 山、达古山、亚克夏山、昌德山等5座；

而最晚进入 雪山地区的是红二方面军，翻越的雪山却最多。有哈 巴雪山、大雪山、小雪山、海子山、马巴亚山、麦拉 山、德格雀儿山等十几座雪山。海拔都在5000米以 上。

当地藏民称红二、六军团是“穿着短裤上玉龙”, 意喻不知雪山之“天高地厚”、险恶莫测。对于大多数 出生在湘、赣、鄂、黔和江汉平原的红二、六军团干 部战士来说，这的确是严峻的考验。

哈巴雪山

哈巴雪山，是红二、六军团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

1936年4月29日，红军在石鼓成功抢渡金沙江之后， 沿玉龙雪山西麓、金沙江东岸前进。 一个“戴白帽子” 的大雪峰很快横在眼前，这就是玉龙雪山的支脉—— 哈巴雪山。海拔五千多米，高耸入云。抬头望去，这 座积雪不化的万年雪山， 一片银白。山上狂风四起时， 大雪纷飞，宛如一条玉龙在天际飞舞。

红二、六军团若想走直路，必须翻越眼前这座天 然障碍，别无他路可走。事先，部队做了政治动员， 讲了注意事项，还请来几位藏民当向导，但翻越雪山 过程中，还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

当时正值5月，天气很热。上午开始爬山时，指 战员们汗流浃背、衣服湿透。有些战士索性扔掉了衣 服，结果付出了生命代价；中午爬到半山腰，即进入 积雪线。白茫茫一片，寒气刺骨。

穿着草鞋、短裤、 甚至赤脚登山的红军战士，开始牙齿打颤。欢声笑语 随着温度变化，逐渐消失了。后面人只能踏着前面人 走出的“雪胡同”,默默地攀爬；再往上，山势越来越 陡，空气越来越稀薄。胸口就像压上了千斤巨石，每 挪一步都要使出全身力气。

这时，只能听到呼哧呼哧喘息声，全体指战员都出现了高山反应。缺氧造成人 们呼吸困难、头昏脑胀、恶心呕吐、腰酸腿软。从这 时起，死神露出狰狞面目，开始吞噬这些远道而来的 生 命 。

一座大雪山，可以见识一年四季。雪山下，高大 树木成林；雪山腰，只有低矮的灌木丛；再往山上， 就见不到绿色了。到处都是终年积雪，雪的反光，刺 得人们头昏目眩。由于日晒，雪化了又冻成冰壳壳， 晶莹的白雪下面，往往是一个个大雪坑，掉下去就别 想 爬 上 来 。

爬山消耗很大体力，加之腹中空空，很多人饥寒 交迫、筋疲力尽，倒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还有人因 为坡陡路滑，稍不留神，连人带马一起掉进了雪洞或 滑下了万丈深谷，将宝贵生命留在了皑皑白雪中。沿 途常见条状的雪楞楞，下面便是冻僵的红军战士尸体。 玉龙雪山上有一种食肉猛禽，因为饥饿，不惜攻击人 类。很多战士冻僵的遗体，眼睛都被啄食了，很是恐 怖。

那时，我们红五师有一个不到500人的小团， 一 下子同时牺牲了30多人。其原因是长时间养成的“惯 性”,让人们疏忽了一些本应注意的事项。以前红军行 军打仗，几乎天天翻山越岭， 一般翻山到了山垭时， 由于劳累，都要休息10分钟，然后再下山，这是很平常的事儿。

但这次爬雪山就不同了。大家没有经验， 到了山垭口，也习惯性地坐下来休息。缺氧、饥饿， 战士们身体本来就虚弱，再多休息了几分钟。待起身 之时，就有30多名战士没有站起来。他们抱着枪坐在 那里，仿佛熟睡了一般，心脏已经不知不觉停止了跳 动。

我们红五师是军团的后卫，我十五团又是红五师 的后卫，自然走在最后面。一路上不断收容掉队的战 士。当我们走到这里时，看到有这么多战士冻僵在那 里，心里震动非常大。我下意识走上前试一试有没有 呼吸，但他们如同雕塑一般，已经远离了这个世界。 几乎同时，大家脱帽向他们致以了最后行礼。我们不 得不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刚刚还在有说有笑、相互 鼓励的战士，转瞬间就会和我们永别，这些教训是要 及时吸取的。

有了血的教训，打那以后，人们走累了也不敢坐 下休息。谁要是累得不行坐下来，大家一定要架着他 走一段，否则，这个人就可能永远走不出雪山。就这 样，走走停停，实在坚持不了，就拄着棍站着喘会儿 气，再继续前进。

第一座雪山，我们团是在后半夜到达山顶的。下 山时，夜幕下的雪山更为可怕，四周黑黢黢的，什么 也看不见，更别提脚下的路了。上山容易下山难，战士们小心翼翼踩着前面的脚印行进，很多路段，因为 陡峭无法行走，都是抱着枪，坐着或躺在雪上溜下去， 弄不好就溜到了悬崖下面。上山虽然艰难，但下山时死的人，比上山多得多。不过，我们红军最终还是征 服了哈巴雪山，结束了“死亡之旅”。

中甸的藏民和僧侣

1934年4月29日，红二、六军团各师团渡过了 金沙江后，即进入了中甸县境。“万里长江第一湾”, 是在石鼓形成 “V” 字形而掉头的。如果说红军是在 “V” 字形的锐角“石鼓”渡过金沙江的，那么,进入 中甸后，红军则是沿 “V” 字形之左侧，即青藏高原 由北向南倾泻而下的金沙江东岸，朝着北方笔直前进 的。

这段路程，位于康藏高原边沿，是滇西北与川西 和西藏东部接壤的地方。几乎没有敌人阻挠，红军不 用绕圈子了，可以走直径前进。但是，不走弯路的同 时，也意味着红军必须翻越若干个大雪山。

进入中甸后，我们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这里， 有苍苍茫茫的大森林、满山遍野绚丽多姿的各种花朵， 远远眺望，与藏族村舍、帐篷等融为一体，组成了一 幅天然图画，不愧为传说中的香格里拉;

这里，也有一座座终年积雪的大雪山、一处处陡峭的金沙江岸 峡谷，道路崎岖、气候多变；这里，也是迪庆藏族自 治州所在地，为藏南地区的藏民集聚地，信仰藏教， 流传丰富的藏文化。红军首次踏上藏民的土地，就感 到了与湘、黔、滇等地所接触的土、苗、回、彝等少 数民族不一样，很是陌生。

而最大不同的，就是藏民对藏教信仰的虔诚。喇 嘛寺就像是当地的政府，或者说是学府。家境比较好 的藏民小男孩，七八岁就进了喇嘛寺，从“小班”开 始学起，按成绩逐年升级。就像我们的小学、中学、 大学……

藏传佛教最高学位叫做格西，相当于博士。 藏传佛教的学习过程相当严谨。一般来说先学论，也 就是“显宗”部分，基本要经过二三十年学习过程， 才会真正进入“密法”修行，而且师傅与弟子，需要 经过多年观察，才能够真正成为师徒关系。喇嘛的级 别，可从其服饰的颜色而区分。

中甸，是红二、六军团长征路过的第一个藏民聚 居区。

进入藏区之前，红军总指挥部针对藏民及藏教 信仰等问题，对部队进行了深入教育，并做几条规定：

1、严禁进驻喇嘛寺，毁坏经典神像祭仪，侵犯寺 院及僧侣。

2、尊重藏民的宗教信仰自由及风俗习惯。

3、不准侵犯藏民的人身安全。

4、藏民不在家，不准进屋。

5、保护土司头人、小商、小贩的财产。藏民地区 不准打“土豪”。

6、严禁庄稼地里放骡马。

7、买卖公平，不拿群众东西。

以上规定，对二、六军团顺利通过康藏地区，会师甘孜，进军西北，起到了极其重要作用。

由于国民党宣传红军是：“红头发、绿眼睛、来了 就杀人 … … ”因此听说红军来了，当地藏民都牵着马， 带着粮食，赶着牛羊躲进了大山。

中甸有一座喇嘛庙叫归化寺，松本活佛和八大老 僧率众多弟子常居此寺，粮食充足，武器精良。红军 进入中甸后，因对红军误解，归化寺曾派出骑兵在哈 巴雪山阻击我们。红军刚刚翻越这第一座雪山，尚武 藏民便给了红军这样一个见面礼。当红军真的到达寺 门，僧侣们惊恐不安，紧闭寺门。

红军按照“马不踩青稞，人不进经堂，走时要清 扫，借物要奉还”等要求，身体力行，用一言一行， 渐渐消除了藏民和僧侣的顾虑。藏民们悄悄下山了， 归化寺也打开了大门。

当时，红军战士在寒冷、缺氧、饥饿、疾病、水 土不服的重重困难面前，严格执行纪律，对群众秋毫 无犯。

有位战士不慎枪走火，误伤藏民一匹马，团领导亲自前去赔礼道歉，并以二百五十块银元高价赔偿； 为了给伤病员磨青稞面，卫生部同志到离驻地八公里 以外的一户藏民家借一盘手磨。用完后又背去归还， 一借一送，走了两个来回三十二公里；

二军团六师十 八团一位司务长，在藏胞不太情愿情况下，买了两只 羊，被关了禁闭。藏胞们闻讯赶来叩头求情，要求释 放司务长。

红军的爱民行动，感化了藏民。他们说： “天下的好人哪里比得上红军好。”有的自愿为红军当 向导、当翻译；有的帮助红军找住房、买粮食、买菜、 烧水、做饭、碾米、洗衣服、缝补子弹袋；有的把家 里的粮、油、肉、糖、酥油送给红军。藏民性格率直， 短短几天就消除了敌意，成为红军最亲的亲人。

红军在中甸休整四五天，宣传了抗日主张，揭露 了蒋介石阻碍红军北上抗日，及剿杀红军的罪行。归 化寺八大老僧表示拥护红军，拿出了6万余斤粮食及 牦牛、盐、红糖等售给红军。这些粮食，使濒临饥饿 死亡边缘的红二、六军团，重又焕发了生机。

为了表 示感谢，贺龙给归化寺题赠了一幅“兴盛番族”的红 绸匾。现在，这件红绸匾的实物，已珍藏在中国人民 革命军事博物馆。

红军之所以能够沿中甸县境，往康藏高原纵深挺 进，并通过数个高寒区域，完成在甘孜与红四方面军 会师的第一个计划，这一切，都与红二、六军团，能够贯彻执行党的民族、宗教政策，得到藏族同胞的帮 助密不可分。在与雪山草地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拼搏 中，藏族同胞给予的物质和精神支持，发挥了不可磨 灭的作用。而红军留给藏族人民的精神财富，也在代 代相传 。

友情是生命中的一盏灯

红军在中甸筹集到的六万多斤青稞，看似很多， 可分到战士手里，也仅有半袋子青稞、两三个被称 为雪山救命果的红辣椒。但在那时，也是解决了部队 生死大问题，是非常幸运和不容易的。这里，还有一 段动人的小故事。

当时，红军翻越了哈巴雪山，在往中甸城开拔的 时候，要走很长一段的路程。当行进在一块荒原地时， 前站传来消息说，前面中甸城已经空了。这里离中甸 城，虽说只有5公里距离，但红军有少数民族政策， 即使前面是空城，未经主人允许，也不能擅自住到人家房子里去。

因此，红军就在这海拔仍有3000到 4000米的荒原上宿营一夜。那年是闰年，农历三月的 高原气候还非常寒冷。结果天明以后，不少人已被冻 死，再也起不来了。红军就是这样，宁肯忍受痛苦甚 至牺牲，也绝对不能违背铁的纪律。

次日，当红军整理了军容，迎着高原明媚的阳光， 打着红旗开往中甸时，信仰佛教的藏民对红军的各种 各样传说，便不胫而走。

其中有一个传说流传至今。 说当地有一个年岁很小的小喇嘛，那天早上，他远远 看到一支长长的队伍向这里走来。路两边的树，都朝 着这个队伍低着头，好像很尊敬的样子，便很快跑到 喇嘛寺请教主持。主持喇嘛立刻给红军算了一卦，说 这支军队是神兵，不能阻挡，也不可阻挡，要帮助他 们 ……

因此，当红军来到中甸后，能够很顺利地与喇嘛 寺沟通。喇嘛们打开仓，把大量的青稞、粮食都拿出 来了……

其实，红军在那里能得到沟通、支援，应该 还是红军的魅力所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部队， 尊重少数民族，有铁的纪律。红军穿得很差，装备也 不精良，但是处处体现着人心贴人心，所以，很快就 解决问题了。

在中甸休整了四五天后，又准备翻越一座更大的 雪山。

有了第一次爬雪山经验，爬第二、第三座雪山，也就有了充分思想准备。主要是体现在团结友爱上。 贺龙随红四师走在前面开路；关向应随我们红五师走 在后面收容。贺龙要求各部队认真组织、以强帮弱、 以大带小；走不动的扶着，不能扶的就抬着。总之， 不能让一个战友掉队 ……

军团首长是这样要求的，也是这样做的。快到山 顶时，我见到贺老总一面。

“同志们，将背包打开，把被子披起来!”

这声音，那样熟悉，那样亲切。战士们虽然还未 从雪雾中认出人来，可是，已经听出是贺老总的声音。 他裹着一件军毯，迎着刺骨风雪，双腿站在深雪里， 向雪中行军的战士们高声喊着……

红军翻越第一座哈 巴雪山时，在山顶垭口牺牲了30多名红军。贺老总一 定记住了惨痛教训。他本来带队在前卫，现在站在山 顶，已经喊到我们后卫部队上来了，站的时间一定很 长，嗓子都沙哑了：

“同志们!加油!快到山顶了!”

“同志们!不要停下来，停下来危险!”

我们走近了，见到贺老总浑身上下蒙着白雪，黑 胡须挂着白霜，黑亮的眼睛显示出钢铁的意志。有贺 老总在，总能给红军带来无比的力量和希望。

关向应随我们红五师，走在队伍后边，也在不停 地鼓励大家振奋精神，勇往直前。直到现在，我还在 想，关向应政委身体那么不好，瘦得皮包骨头，是什 么让他总能精神百倍、勤勤恳恳地工作?

关向应是贺 龙离不开的好搭档。了解情况、解决问题、做细致的 思想政治工作，是关向应的一贯工作作风。比如部队 进入藏区，很多南方战士吃不惯酥油糍粑，关向应像 老妈妈嘱咐儿子那样：“如果不学会吃酥油糍粑，雪山 草地是走不出去的，会要命的…… ”

他有一匹战马，却经常让给受伤或生病的战士骑， 自己走在队伍中间，边走边给战士讲革命故事。同志 们看他那瘦削的身体，不忍心让他步行，纷纷说：“首 长身体不好，步行把身体累坏了怎么办?”

他风趣地 说：“部队都累垮了，我还给谁当首长呢?”就这样， 他一直坚持步行了3天。关向应就是这样， 一路上无 微不至关怀着每一个指战员。

在爬雪山途中，尽管贺老总早有周密布置，沿路 有医生和收容队，帮助收容伤病员，可是仍有一些同 志安眠在雪窝里。有的战士拽着骡子尾巴使劲往上爬， 爬着爬着，就因为高山缺氧口吐白沫倒在雪地上。

据 统计，红二、六军团，没有能够爬过大雪山的干部战 士，有近千名。

作为后卫部队，我们随关向应政委走在最后面，不但自己也要翻过大雪山，还要及时挽救 掉队战士的生命，更是我们神圣的职责。

有一次，在下山的半山腰，我们发现有一些因饥 饿、寒冷和过度疲劳而掉队的同志，蹲在雪窝里，脸 色发青、嘴唇发紫、浑身哆嗦。

我跑过去一问，原来 是指挥部直属机关的同志掉队了，里面有电报员、电 译员等文职人员。

关向应立即命令：“扶他们上马!”

一边说一边把其中8人扶上了马，回头对其他人说： “在这里坚持一下，回头我再来接你们。”

说罢，便亲 自牵马走在前面。有的人过于虚弱，连马也坐不住了， 关政委就一直扶着他。

我走在马队后面，看到关政委 那瘦弱的身躯，却迈着无比坚定的步伐，非常感动， 又有几分难过。心里想，我如果能多一些本事，不让 关政委这样辛苦，那该多好。

过了山，天色将晚，看 着关向应异常疲劳的神态，大家劝他在山下休息，由 我们去接其余同志。然而，关政委却坚持着回去。这 一天，我们随关政委一共在山上往返4次，把掉队人 员全部接过了山。为革命又保存了一部分力量。

在饥寒交迫的当时，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站在死亡 线边缘。几位首长，把马都让给了病号，并把口袋里 省下来的青稞粉，全部倒进了卫生部伤病员的野菜汤 里，和战士们一样忍受着饥饿煎熬。贺龙、肖克、王 震等首长不仅自己背枪，还帮助炊事员挑担子。

红军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用自己的脚，丈量着 成功的历程。榜样力量是无穷的。红军各师、团、营 的干部，也把自己的马，让给了伤病员和体弱的战士 骑，一路上你扶我搀。暴风雪来时，大家手挽着手围 成一团。那时，我也曾暗暗决心，一定要像贺老总和 关政委那样，无论如何困难，也要做好本职工作，并 带领我红十五团指战员，胜利走出大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