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守夜人

我盯着冷藏柜显示屏上的数字，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13号柜的温度正在以每分钟0.3℃的速度攀升，而此刻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白炽灯管在头顶发出细微的嗡鸣。监控屏幕闪过一片雪花，当我再抬头时，13号柜对应的监控画面里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裤腰，我抓起对讲机的手停在半空——三天前面试时主任说过，这里的监控系统半年前就报废了。

冷藏柜的金属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我猛地转身，后背撞翻了登记台上的咖啡，褐色液体在尸体交接单上洇开一团污渍。13号柜门缓缓滑开十公分，寒气像蛇信子舔过我的脚踝。手机屏幕亮起，工作群里跳出一条新消息："小陈，今晚只有三具遗体入库，对吧？"

我的喉咙发紧，登记表上确实只有三个名字，但冷藏柜指示灯显示有七个格位被占用。冷藏柜深处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那绝不是制冷系统运作的响动。当我摸到手电筒时，整排柜门突然同时震动，仿佛有无数双手在里面拍打。

"电路老化而已。"我吞咽着唾沫自言自语，手电光扫过13号柜门缝隙时，一绺带着冰晶的黑发正从里面缓缓垂落。对讲机突然炸响电流杂音，主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小陈...千万别打开...那些多出来的..."

整排照明灯开始疯狂闪烁，在明暗交替的间隙，我瞥见冷藏柜投在墙上的影子——那些本该笔直的金属轮廓，此刻全都扭曲成跪地挣扎的人形。13号柜门突然砰地弹开，裹尸袋拉链正在自己向下滑动，露出半张青白色的脸，她的睫毛上还凝着霜花。

冷藏柜深处传来女人的呜咽，和我在更衣室听到的一模一样。昨天早晨换制服时，储物柜夹层掉出张泛黄的工牌，照片上的护士嘴角淤紫，工号栏印着"0713"。此刻这个数字正在冷藏柜显示屏上疯狂跳动，温度飙升到12℃时，裹尸袋里伸出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

我的手指死死抠住不锈钢停尸台边缘，看着那只青灰色的手摸索着拉开裹尸袋。当整张脸暴露在冷白灯光下时，胃里的酸液猛然冲上喉头——这正是工牌照片上那个嘴角淤紫的护士。

"救...命..."她的声带像是冻裂的玻璃，冰碴随着音节在喉管里沙沙作响。冷藏柜深处传来更多指甲抓挠金属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呜咽声在停尸间形成诡异的共鸣。电子钟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温度显示屏炸开一团电火花。

黑暗中响起滑轮的摩擦声，七具停尸台同时向我逼近。我跌跌撞撞冲向紧急出口，背后传来粘稠的水声，仿佛有无数条湿滑的舌头在舔舐地砖。安全通道的绿光就在十米外，可地面突然变得像冷冻肉般滑腻，我重重摔在解剖室门口。

门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混着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解剖台上方悬着的老式无影灯突然亮起，灯光下赫然是六具呈跪姿的冰冻尸体，他们的胸腔被剖开，露出缠绕着冰晶的金属导管。最外侧的尸体突然转动脖颈，冰层碎裂声里，我认出他白大褂上别着的主任医师胸牌。

"他们在做活体冷冻实验。"身后传来沙哑的女声，护士的赤脚在地面留下带冰渣的血脚印。她的护士服前襟布满喷射状血渍，脖颈处的缝合线随着说话声崩开两针，"三年前电路故障不是意外，是解冻程序出错..."

整栋建筑突然剧烈震颤，通风管道里涌出大量淡蓝色冷雾。护士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将我推进解剖室储物柜，自己转身扑向涌来的冷雾。柜门闭合的瞬间，我看到她后颈爆开数条肉红色触须状冰晶，而走廊尽头站着三个穿防化服的人影。

储物柜内壁贴满泛黄的实验记录，手电光照亮一行潦草的血字："7月13日，第31次解冻失败，神经突触在-12℃发生不可逆变异"。下方贴着张黑白照片，六个戴着眼罩的流浪汉被绑在停尸台上，他们太阳穴插着的电极连接着冷藏柜。

柜门突然被某种粘稠液体浸透，我摸到把手内侧刻着的小字"0713逃生通道"。当转动把手时，整面墙突然翻转，腐臭的热风扑面而来。阶梯下方是间布满菌斑的实验室，七口玻璃舱浸泡着形态扭曲的人体，其中一口舱体的观察窗上，正印着带冰霜的掌纹。

防化服面罩在冷雾中砰然碎裂的瞬间，我的瞳孔映出三张与自己完全相同的脸。他们皮肤下蠕动着蓝黑色血管，像是冷藏柜里盘结的冰霜。

"第42号实验体提前苏醒了。"中间的男人抹去嘴角冰渣，声音与主任完全重合。他举起平板电脑，屏幕里循环播放着我在太平间走廊摔倒的画面——日期显示是2020年7月13日。

记忆碎片突然刺入太阳穴。三年前作为流浪汉被诱骗签署实验协议，低温舱里蔓延的蓝色菌丝，防化服们将我的大脑切片放进培养皿......那些所谓入职培训的记忆，不过是七天前刚植入的虚假程序。

冷藏柜剧烈震颤，护士的尸体从通风管倒吊下来，她脖颈的缝合线终于全部崩断，头颅滚到我脚边喃喃低语："我们都是你的残次品。"

整排玻璃舱同时开启，蓝色冷雾化作巨蟒缠住我的四肢。防化服们撕开表皮，露出冰晶构造的躯体，他们额头的编码在雾气中闪烁：0413、0513、0613。

"欢迎本体归位。"他们异口同声地微笑，冷藏柜门全部弹开，上百具与我面容相似的冰冻尸体缓缓坐起。我握紧护士头颅里挖出的手术刀，狠狠刺进自己颈动脉——这是唯一能终止神经共联的弱点。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三十秒，我看到防化服们惊慌失措地扑向控制台，冷藏柜显示屏上的温度全部飙升至37℃。当第一个复活体在高温中爆裂时，走廊尽头的0713号逃生通道终于亮起真正的绿灯。(全剧完)